南宫荒废多年,早已是杂草丛生,再加上夜里伸手不见五指,且在月色的衬托之下,显得格外阴森可怕。侍女们有些胆战心惊,不过缇兰却觉得能够接受,毕竟相较于之前,这里反而更让她感到安心,至少不会有人打扰,也无需再见到帝旭。
方鉴明让哨子收拾众人行李,择日后便要搬进昭阳宫,却唯独少了方海市,其实是想将她单独留在霁风馆。海市得知师父有意于此,心里很是难过,可方鉴明则解释她已长大,总是混在男人堆里,肯定会有多不便,所以希望方海市能够明白,迟早有一天她要换回女人的打扮。
自从上次谈过心事后,鞠典衣非但没有释怀,反倒是越发执着,为迎接方鉴明入宫,连续多日不眠不休地赶制绣品,直至绣品完成,身体也几乎达到极限。柘榴跟随鞠典衣拿着绣品进宫献给帝旭,恰巧方鉴明也在旁边。
帝旭看到上面的木棉花,忽然想起此花乃是方鉴明家乡的婚俗,主要是放在新妇陪嫁的妆奁里,便知鞠典衣所谓何意。念及鞠典衣对方鉴明一片痴心,况且又在宫中等他多年,帝旭劝方鉴明是该给对方名分,奈何方鉴明故意装傻。
原本整天闷闷不乐的方海市,见到方卓英从越州回来,这才逐渐有了笑容。其实早在越州之时,方卓英已听闻海市遭人暗算,幸好当时有师父在她身边,也不至于太过担忧。如今方海市成了科举殿选第三名,方卓英恭喜她明日就要上殿面圣,等封了官位,届时长街走马,定会有不少女子心生仰慕,投怀送抱。
尽管是方卓英变着法地夸赞,可方海市依旧觉得自己技不如人,还要连累师父。见到海市如此失落,方卓英急忙转移话题,主动聊起阿娘准备的零食,并为她转达想要说的话,叮咛方海市要对朝廷尽忠,对师父尽孝。
岂料方海市突然心不在焉,似乎是有难言之隐,对于方卓英接下来的话,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着。事后,方卓英向师父回禀越州的调查过程,顺便打听他是否要丢下方海市不管。虽然方卓英知道昭阳宫里都是男人,若方海市过去会有许多不便,可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。
当晚柘榴在院里练习盲秀,方卓英悄然来到面前欣赏,继而拿出一串珍珠手链放在绣品上。柘榴触碰到手链之时,心中震惊且激动,迫不及待地摘下缎布,只为向那位“风神大人”道谢,可惜方卓英早已离开,偌大的院子仅有她一人。
帝旭回寝宫书房路上,刚好碰到正在走廊抓兔子的柘榴,且不计较她为何在此,反倒是对那只兔子产生兴趣,不由想起缇兰。正因心有所念,帝旭不知不觉走到南宫,看着缇兰在房内悠闲地抚琴,顿时有些恼怒,提醒她是来这儿静思己过,并非消遣。
正当帝旭还在训斥之际,无意间发现桌子上摆放着已经刻好的龙尾神。缇兰急忙解释自己是为讨个好意头,龙尾神可以护佑平安,而帝旭更关心她是想护何人平安。尽管缇兰一再否认,帝旭依旧不肯相信,甚至表示紫簪与她完全不同,总会想着守护身边之人,甚至曾为即将出征的战士雕刻柏溪。此话说完,帝旭提出要让缇兰效仿紫簪,亲自为三万新兵雕刻龙尾神,缇兰不得已应了下来。
尽管方海市没能拔得头筹,可她策问得到帝旭钦点,依旧是名声远播,传播整个都城内外,也被坊间百姓所津津乐道。方海市独自去如意坊挑选玉器,怎料竟被那些官家小姐认了出来,纷纷上前各种赞美,就盼着能嫁给这么一位俊俏的儿郎。
方海市不堪其扰,急迫地逃出如意坊,转道钻进裁缝铺,换了一身女子装扮,只为掩饰身份。殊不知,当她走出店门那刻,却是吸引了幼度公子的目光,对其甚是欣赏,甚至一眼识破方海市乃是女儿之身。
由于哨子报错入宫时间,所以在其他学子陆续进殿受封,方海市还在街上吃着糖葫芦,优哉游哉地东看西瞧。方鉴明安排大家分头寻找,方卓英很快找到海市,可惜时间根本来不及。
大殿之上,方鉴明向帝旭解释缘由,只因方海市之前中毒,近来伤势反复,无法亲自过来。帝旭心知肚明,未再追究,于是让穆德庆颁下旨意,擢升方海市与卓一凡为北府军殿中郎。
而在另一边,方海市拉着方卓英来到酒馆里吃吃喝喝,索性不去考虑帝旭是否会因此发怒,甚至主动吐槽起师父。恰巧此时,方鉴明从门外进来,站在方海市身后,听着她对自己的各种埋怨。最终,方鉴明允诺方海市回去收拾东西,随他一同搬进昭明宫。几人回霁风馆途中,方卓英意外发现海市买的玉佩,海市当众言此乃送方卓英的礼物,方卓英还调侃海市没有礼物送师父,方鉴明虽内心复杂但也拒绝方卓英借花献佛将玉佩送给自己。
自从上次帝旭来过南宫之后,偌大空旷的南宫已摆满各种木箱,每次缇兰雕刻完龙尾神,都会将其装在里面。尽管帝旭仅是随口一说,但是缇兰则言出必行,而她也为赶工日以继夜,频繁弄伤手指。
帝旭听了穆德庆的来报,无心理睬,可过几日却亲临医官院,令众医官惶恐不安。正当帝旭翻看近期医诊记录之时,门外忽然传来喧哗,追问究竟才知是愈安宫的侍女抱着兔子小乖前来求诊。念及缇兰对小乖格外珍视,帝旭吩咐穆德庆亲自照料,明明心里关心着南宫那位,奈何偏要死鸭子嘴犟。
如今方海市封了殿中郎,又要与师父搬进昭阳宫,所以便跟随师兄来到绫锦司裁量官袍。方卓英慌乱不敢同往,找理由离开了。海市只好单独前往绫锦司,殊不知柘榴给方海市量尺寸时,无意间露出她手腕上的珍珠串子。海市打探一番,猜测是方卓英偷偷送的。
施内宫听闻方海市乃是清海公的爱徒,兴奋地跟她打了招呼,顺便聊起方、鞠两家的婚约,若非当年仪王之乱,恐怕早已成亲。方海市误以为师父这些年不近女色,主要因为鞠典衣,想到二人情根深种,她心里甚是难过。
夜间大雨降至都城,而方海市迟迟未归,方鉴明亲自寻去,终在街边见她独自淋雨发呆。方鉴明急忙将方海市拉进昭明宫,一边用巾帕为她擦去身上雨水,一边提醒她切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。
方海市神情失落,喃喃师父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,每次说话都是那么老成,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她和师兄,或许方鉴明的孩子都已出生。可惜小女儿家的心事,方鉴明根本不懂也不愿去深究,只是提醒她尽快喝了姜汤驱寒,像个老父亲般表达着关心。
原本方鉴明叮嘱方海市留在宫中歇息一宿,并让方卓英再送些驱寒汤药。岂料方卓英来到房间时,发现海市早已独自离开。次日,方卓英挂牵着方海市的身体,换过岗后立马跑去霁风馆找她,结果察觉她貌似心事重重,仿佛一夜之间长大。
为了疏导方海市的低落情绪,方卓英拿出她向来喜欢吃的柘榴花饼。纵然方海市早已看出师兄属意绫锦司的绣娘,但她并未挑明,而是提出要进宫见帝旭,承诺自己不会明目张胆地刺杀。
此刻穆德庆向帝旭汇报小乖病情好转,帝旭心情愉悦,提笔在他脸上画了两道,之后召见方海市进殿。由于帝旭要为方鉴明和鞠典衣赐婚,便想让她这位徒弟去帮忙劝说一二,以至于令方海市更加难过,当即请缨要和新兵开拔前往黄泉关,不惧边境寒苦,效仿师父守护大徵的江山社稷。
帝旭欣赏方海市青出于蓝,不输方鉴明的劲头,当即应许。怎知方海市前脚刚走,宫里的太监再次来报小乖精神萎靡,病势起得很急。毕竟医官们对动物习性了解甚少,帝旭见兔子迟迟未好,难免有些苦恼,恍然想起前些日曾见柘榴也在养着兔子,于是下令将她宣到金城宫中,向她请教如何豢养兔子,提议要让两只兔子作伴。
方海市回到霁风馆,主动向师父道了辞行之意。原本满面带笑的方鉴明,也在一瞬间变得严肃,实在是没想到平日里总爱粘着他的小徒儿,为何会立马转了性子,自行作主要去边关。正因方鉴明深感疑惑,方海市不得已说了缘由,希望能去黄泉关得到锻炼,一番话听得方鉴明心里有些讲不清的滋味。
既然方海市已作出决定,此行对她未来仕途大有裨益,方鉴明不好再拒绝,应了对方的请求。直到方海市临走前哽咽表示自己走得匆忙,吃不了师父和鞠典衣的喜酒,这才让方鉴明恍然大悟,思及这几日的种种反常,也就知道她的心思。
方卓英得悉海市要去边关,本以为是帝旭下令,打算要为她去跟帝旭求情,收回成命。奈何方海市打定主意,方卓英劝不动她,于是去跟师父倾诉,最终遭师父驱赶,只好来到绫锦司房顶,默默地关注着柘榴。
第二天清早,天还未亮,方海市纵马出城直奔新兵营地,不仅见到张、符两位军侯,更是在营门外见到当初一同参加科举的四位学子。此四人都对方海市钦佩仰慕,愿入其麾下,共赴黄泉关。
来到黄泉营后,方海市未有片刻喘息休整,而是直接参与到新兵的操练之中,每日起得比大家早,睡得比大家晚,如此反复,日夜不停,最终导致肩上旧伤复发,甚至添了新伤。哨子如实回禀,方鉴明看似表面风轻云淡,心里难免挂牵。
不过多时,方卓英快马赶往黄泉营,恰巧看到方海市在校场负重训练,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是否吃得消。方卓英既气又急,立马将海市拉进账内训斥,并且表示他们与师父虽为师徒,实则情如父子,以后还要侍奉对方,尽忠尽孝,何必要跑去黄泉关讨苦吃。
方海市对此不服,否认方鉴明的“父亲”身份。哪曾想,方卓英误会了方海市的意思,把她大骂一顿便离开。当天夜里,方海市梦见自己向海底深处缓慢沉落,隐约瞧见对面人影晃动,悠然转醒时,发现师父站在床边,而她迷迷糊糊地表达爱意,痛苦又痴迷。
隔日一大早,方海市看到床边放了碗清粥,险些以为昨夜师父来过。张军侯关心了下方海市的伤势,紧接宣布明日将要开拔北上,所以今日允众人休沐,士兵们皆可回家与亲人辞行,毕竟天启城和黄泉关相隔千山万水,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。
考虑许久,方海市决定回趟霁风馆,并且与师父在室内对弈一局,同时以棋喻人,承认自己对师父的感情不同于旁人,倘若师父再往前走上半步,恐怕她会说出不该说的话,做出不该做的事,只能一辈子躲在关外,不敢再回都城。
彼时,李医官向帝旭汇报缇兰的情况,表示她手伤未愈还要坚持雕刻,就算是涂了药,可若是得不到休养,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,恐怕落得残废。帝旭迟疑片刻,很快来到南宫探望,发现情况远比想象更加严重,本是想表达关心,怎料缇兰下意识反抗,导致他手掌被锉子划伤。
帝旭为之震怒,认定缇兰忤逆失仪,必定是受身边之人挑唆,下令将两名侍女拉出去杖毙。缇兰急忙为侍女求情,声称有一物件要送给帝旭,随后拿来她亲手雕刻的龙尾神护身符,坦言自己初到大徵有所怨恨,可现在懂得帝旭处境艰难且孤独,因此希望能让这枚龙尾神和紫簪留给他的龙尾神作伴。
正因缇兰的这番话,令帝旭略有动容,也就不再发难,而是解除禁令,吩咐穆德庆将缇兰和侍女们送回愈安宫。与此同时,方鉴明往棋盘上落得一字,不再回应方海市,直至她伤心离去,终是松了口气,默默展开手掌看着那道凭空出现的血痕。
施内宫带人送来官袍,方卓英见此爱不释手,得知柘榴为绣袍整日操劳,急得他险些失态。方海市见状轻咳提醒师兄,待施内宫等人离开后,立马暗示方卓英若有喜欢之人应勇敢争取,奈何他并未真正理解。
方鉴明因公事繁忙,夜里回不来,便让方海市留宿昭明宫,住在他的房间。环视室内布置,方海市越发落寞,独自抱起枕头感受着师父的一切,可她却不知,方鉴明之所以无法回应这段感情,只因他本就是一副残躯,生来注定要为大徵奉献,命不由己。
当年仪王以讨逆之名作乱,屠戮宗室,鞭挞黎庶,残骸良臣。太子伯曜宣称与国共命,悬梁殉国,方鉴明与帝旭百无凭靠,集毕生之力,只为挽家国危亡于万一,浴血奋战。在那条望不清尽头的路上,帝旭与紫簪是方鉴明仅有的同路人,可他因方家之祸而一时冲动,提前合围,最终害死紫簪,险害帝旭命悬一线。
为能稳定军心,不使局势再度反复,也不让此前所有努力付诸东流,最终方鉴明决定成为帝旭的柏奚,从此与帝旭命运一系,伤痛厄运都由他承担。倘若没有遇见海市,或许方鉴明为此寥然余生,可如今有了她,更加明白何为虽然无悔,但却有憾。
仅仅一夜时间,方海市辗转难眠,好不容易捱到天亮,终是披衣起床,换上新袍。由于海市从小简装打扮,这等朝服重叠繁缛让她有些犯难,方鉴明从门外进来时,依旧面若镜湖冰封,却是主动绕到海市身后,为其系紧袍带,整装盔甲,梳发冠戴,二人之间皆是不言明情深缱绻。
随着卯时三刻已到,所有入营新兵都要前往朱雀门列阵。临别之际,方海市将扳指归还给师父,而方鉴明则亲自行祃仪,在城墙相送,直至大军分部依序离开天启,十里钺声铿锵,甲胄起伏如涛。
帝旭独自坐在内阁,对着紫簪牌位倾诉孤寂,明明缇兰与她生的同一张脸,可二人脾性天差地别。若是紫簪在世,应当会希望帝旭继续坚持下去,可是他怕极了宫中寒凉。正因如此,帝旭与方鉴明站在阁楼遥望怀古,幸好有彼此相伴,尚且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