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承谦从瀚州寄来家书,仅是报了平安,对于其他事情则是只字未提,足以说明如今黄泉关风平浪静。正因汤乾自尚未有任何异常,方鉴明反复斟酌周幼度所说的话,索性让海市先待在都中,并将那枚玉扳指还给她。
师父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方海市惊喜交加,忍不住上前抱住他,而那扳指想要表达的意思,其实也代表着彼此的承诺,是这辈子的不离不弃。在方海市看来,身为暗卫营的人,注定是要朝不保夕,每一次分别都无法预知何时相见,所以海市坚持要留在师父身边。
伪帝姬事件平息后,京畿附近和铭泺山早已重新布防,加强守卫兵力。只不过季昶自从受伤之后,整日与杂耍艺人在府内笙歌中夜,清晨懒起,平时三天倒有两日托词感了风邪不来上朝,惹得众臣怨言频起,纷纷上奏。
帝旭念及他救驾有功,罢谈此事,殊不知,那城西昶王府内的水榭凌波厅,却是暗流涌动。一名外族男子以鹰贩身份到访,执事将其引上大厅,季昶一声令下,所有歌女都是极为默契地起身作辞,复鱼贯退下。
待无关人等皆散,季昶示意府卫出手试探,只见一道黑影从悬梁处跃至鹰贩身前,紧握匕首直取对方项上。事起突然,纵是季昶来不及反应,可转眼之间,鹰贩竟将那绝命一刺之势消弭殆尽,府卫脉门已被牵制。
季昶观得喜笑颜开,啧啧称赞,表示对方只要杀了帝旭,便可兑现曾与左菩敦王议定的报酬,以后鹄库与迦满交战吞并,他若登基为帝,确保大徵绝不出手干预。与此同时,缇兰屡次梦见有人要对帝旭不利,饱受噩梦折磨。
帝旭闻讯赶来,连夜宣召李御医入宫,斥责他医术不精,为之大怒。李御医尝试各种方子,依旧难以根治寒疾,忽然想到蝶泉谷的温泉有奇效,或许可对缇兰有益。帝旭深思熟虑后,决定次日陪同缇兰前往蝶泉谷休养。
周幼度要去殇州寻找失传刀谱,专程向方海市辞行,二人视对方为挚友,互道珍重。方海市回宫途中,看到穆德海正张罗着内官打点行装,便知帝旭心意已决,于是想让师父将保护职责交给她。
恰巧此时,哨子和方卓英从门外进来,呈上一份蝶泉谷的地图,并与方鉴明进行详细部署。眼下暗卫已在蝶泉谷附近值岗,就连谷外也都安置人手,若是有任何异样,可在第一时间包围山谷,共分两队,分别为救援和搜山。
一行队伍出城往东,徒至数十里,终到蝶泉谷行宫。侍女们伺候缇兰更衣泡池,帝旭发现方海市不断朝缇兰所在位置投去目光,心中很是不满,嘲讽她箭术超绝,曾百步穿杨,想必目力必然过人。
这番话刚说完,方鉴明急忙过来救场,先是缓和了气氛,紧接又惩罚海市跪蒲团,批评她应该非礼勿视。趁着旁边没外人,方海市故意靠近师父,各种调戏撒娇,使得方鉴明有些局促,可彼此之间的感情,又是突飞猛进。
帝旭在不远处,时刻留意着汤池的动静,忽然听到动静,立马护在缇兰身旁。一道人影冲出水面,运招攻向帝旭,杀意凌厉,仅是一掌便令他重伤昏迷。方鉴明口吐鲜血,意识到情况不妙,方卓英现身护驾,未料鹰贩竟呼他为“夺罕尔萨”,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众人护送帝旭回城救治,哨子与方海市率军守卫,下令加强金城宫的戒备。方卓英根据记忆绘出刺客身份,确认对方身份为召风师,当属世间罕见的奇人。早在之前,方鉴明已派暗卫对昶王进行监视,直至方才得到线报,对比鹰贩与画像刺客,证实此事与他有关,恐怕还有更大阴谋。
今日方卓英与召风师打过照面,眼看变乱将至,而他作为鹄库人的身份也会暴露。当年收养方卓英时,他还年幼,已然淡了记忆,方鉴明讲述起有关于鹄库祖先的来历,轻喟方卓英这等烈马,本不该圈养于犬豕群中,迟早要回瀚州,只有投靠叔父右菩敦王,联合他制止夺洛的残暴,平息这场腥风血雨,免于人们互相残杀。
金城宫内乱作一团,缇兰守在门外,既自责又焦虑,发自诚心地握着龙尾神祈祷,保佑帝旭安然无恙。反观方海市向师父复命金城宫已安排妥当,尚且不知方卓英的情况,只因此事关乎他生死前途,所以只有师徒二人知晓。
考虑到召风师没能得手,势必会卷土重来,以往江湖异士会在每月朔日借助天地之气,焕发出最大的力量,这次也肯定不会错失机会。方鉴明决定要在下月朔日,与方卓英轮守金城宫。
方卓英深知海市对师父有所期待,不难料想她若日后知情,该是何等伤心。怎料方鉴明竟不容他继续说下去,表示要以大局为重,方卓英怔了片刻,匆忙行礼,便向门外去寻方海市,与她在房顶痛快畅饮,言辞尽是嘱托。
次日早朝之时,穆德庆当众宣布帝旭身体抱恙,免众臣朝会上奏。季昶趁机向方鉴明打听,原本是要去金城宫探望兄长,方鉴明故作为难,声称帝旭感染风寒严重,不宜见人,这才阻止他再深究。
线报传至瀚州,夺洛知晓召风师任务失败,料定他是遇到弟弟夺洛。纵然兄弟二人形貌相似,近乎孪生,但是夺洛最大特征,便是继承母亲的黑眸,而召风师曾发誓永远效忠于红药帝姬,所以才会认出对方,未下死手。
尽管如此,夺洛依旧是良策在握,久闻炼金师习得奇功,练就不坏之身,刀枪难入,若是与召风师联手,定能一举擒获方鉴明和帝旭。有了此等计划,很快传递给都中细作,施内宫收到消息后,吩咐小内侍将绣着暗语的织物拿去销毁。
不料织物遗落,恰巧被柘榴捡拾。为避免柘榴有所察觉,施内宫急忙上前呵斥小内侍,不动声色地拿走织物,随后又假传季昶旨意,吩咐柘榴随他同去昶王府修缮绣品。而这一路上,柘榴淡然自若,尚未知晓此番危险,直至来到昶王府,隐约察觉苏姨的不安。
季昶觉得莫名其妙,索性让人将柘榴领去偏房修缮,私下里则质问施内宫意欲何为。施内宫道明缘由,为防止柘榴暴露夺洛的计划,所以要将她留在昶王府度过朔日,大家皆可平安。听到施内宫的话,季昶恍然大悟,这才知道他是藏在宫中的鹄库细作。
方卓英来到绫锦司,意外得知柘榴已被施内宫带走,至今未归。因为挂牵柘榴安危,方卓英急得乱了方寸,欲去昶王府救她,结果遭到师父和海市的阻拦。方鉴明斥责方卓英如此冲动,只会露出破绽,就连方海市也认为,若是季昶真有异心,绝不会在王府动手,贸然前去反而会对柘榴不利。
为避免引起季昶怀疑,还能将柘榴平安接回,方海市心生一计,叮嘱方卓英先耐心等她消息。当天夜里,方海市独自去见帝旭,拆穿他与师父在大家面前演戏,佯装重伤昏迷。帝旭自知瞒不下去,干脆起身询问她来意,方海市恳请帝旭为师兄赐婚,迎娶绫锦司典衣。
随着帝旭下达圣旨,季昶不得已释放柘榴。反观方卓英在昭明宫坐立不安,直至消息传来,这才落下心头大石。正当方卓英要去绫锦司找柘榴,岂料方鉴明不知为何起了饮酒的兴致,吩咐他去会仙楼买一坛荔枝酿的三花醉,并且叮嘱其快去快回。
方卓英答应一声,便急急退下,直向最近的垂华门奔去,未曾留意到身旁马车经过,车内之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柘榴。而今花期临近尾声,满树烈烈如荼蘼,方鉴明早已在小院中等候多时,不作任何情绪铺垫,直言方卓英有性命之虞,迫在眉睫。
此话一出,那些见不得光的前尘旧事也逐渐显露端倪,无论是以命守卫天启城的武者,亦或蛰伏于暗夜的情报网络,全都系于一位权臣之手。如今方鉴明在应付着外患之时,还要对内处处提防。
方卓英是鹄库王与红药帝姬的末子,单凭他那与夺洛绝似的容貌,便有资格继承王位。然而季昶与夺洛勾结,欲揭发方卓英的身世,借帝旭之手将他除去。原本方鉴明想让方卓英投奔叔父右菩敦王,以求自保,奈何他对柘榴情根深种,不肯离去。
正是方卓英五心不定,恐怕没有活路,因为心中有念想,做事便不能决断。迄今之计,唯有柘榴自我牺牲,可保方卓英周全,于是恳请方鉴明转告方卓英务必珍惜生命,否则自己的牺牲将会毫无意义。
方鉴明将一瓶毒药交给柘榴,此毒服下毫无知觉,不至于那般难受。待方鉴明走后,苏姨从旁边走了出来,显然听到二人全程谈话内容。柘榴不愿连累苏姨,让她尽快出宫,但是苏姨为人重情,决意留下来。
与此同时,方卓英匆忙来到会仙楼,岂料三花醉早已售空,反倒是隔壁桌的胡女将他叫住,自称有一坛还未开封的荔枝酿愿拱手相让。方卓英听到胡女唤他本名,才发现对方乃是叔父所派进城,目的是为传递消息。
胡女告知此酒坛的泥封下,藏有各地接应处的地图,可以换马,所以让方卓英务必于八月中赶到莫纥关外,出了关,便有人护送他穿过迦满国境回鹄库。方卓英自掏钱买下三花醉,并且顺走胡女的步摇,打算送给柘榴当礼物。
哪曾想,他这等痴情男儿的心事还未盛极,便已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分。方卓英回到昭明宫打开坛口泥封,取了地图放进怀里,拔足向绫锦司方向飞奔,没有注意到守卫往宫外运送苏姨的尸首。
绫锦司院门倒锁,数拍不应,方卓英如燕子般翻墙而入,方海市紧随其后,转瞬间刹住脚步,怔在原地。此刻柘榴已然服毒自尽,瘫倒在案前,气息全无,那般静而美,以至令人心惊。
自从方卓英抱着柘榴回到昭明宫,进了房间便再未露面,从午至日暮,直至天色黑透,戌时的更子响过,门闩终于响动。方卓英一身武官衣装依然整齐,只有那双眼睛,失了神采,嘱托方海市替他照看柘榴,而他则去金城宫当值。
远处浮云遮月,乃是朔日之夜。金城宫内,方鉴明与方卓英站在帝旭身后,听着他饶有兴味地反问,声音中满是疲惫与厌烦,像根僵脆的琴弦,刹那间滑出变徵的异声,召风师应声疾刺而出,师徒二人锵然拔出长剑追击。
风师身法如魅,不仅速度极快,还可变化自如,唯有靠近帝旭,才会由淡而浓,自虚而实,幸好有方鉴明执剑抵挡,未能让他得逞。反观炼金师铜皮铁骨,兵刃难伤,面对方卓英这等密不透风的剑势,依旧像扑火蛾子般长身直上,浑不畏死。
方卓英深知今夜来者皆是劲敌,眼下只有奋力缠住炼金,令他和召风不能联手,方可保师父招架有余。既然此人已修至大成境界,刀剑反倒碍事,方卓英以草原男儿专用手势,邀对方来场赤膊空拳的角斗。
鹄库摔角本无定规招数可言,单凭双方敏捷与气力决胜负,炼金轻敌,便落入方卓英的圈套,待他反应过来,已然处于下风。方卓英压住炼金的关节,令其不由自主地张嘴,趁机举起金步摇刺进上颚,直透脑髓。
此时方鉴明与召风战至正酣,方海市及时赶来协助师父,三人于飘风中卷做一团,最终将这位鹄库勇士斩于剑下,而方卓英听到炼金向自己低声断续吐露着遗言,痛苦且决绝地结束了他的生命。
待今夜刺客尽数解决,金城宫危机彻底解除,帝旭意欲赏赐方卓英,怎料他指间金光翻转,锋芒对准帝旭心口。关键时刻,方鉴明闪现帝旭身前,随着长刺深入,衣袍已被鲜血染透。
众人见状惊呼,数十禁卫执刀赶到,亦惊呆当场。方卓英趁机翻窗而逃,运起方鉴明当年亲身传授的轻功身法,一路且战且走,转瞬间便跃出人群,腾身上了金城宫的重檐庑殿顶,失去踪迹。
这年冬季如期而至,万物静寂欲死,白絮飞渡,天启城内的黎民百姓皆是安居乐业,可是谁又知道这其间的波谲云诡,悲欢离合,多少人的尸骨堆砌,血肉铺垫,只因帝王所谓的盛世之治。
方海市查到柘榴的死与师父有关,所以当她在奉命追杀方卓英之前,忍不住去质问是否究竟杀过多少人,为何连孤苦无依的盲女都不肯放过。
在接连遭遇这一系列变故后,方海市对师父越发感到失望。她从未想过,那个在自己心里有着崇高地位的人,居然也会沦陷于皇权争斗,成为毫无感情的傀儡。
方卓英于海市是兄长朋党,可豪饮论剑齐驱并驾,亲如一胞同出。方鉴明却是她的师,她的友,她所爱之人,最终沦为对方视作自相残杀的兵戈,即便那些发誓永远向他效忠的人,也如同手中的棋子,随时可弃。
七月朔日夜中,夺罕刺杀帝旭失败,伤内侍禁卫数十,夤夜北逃。方海市与符义率领兵士缉捕方卓英,却在郊野遭到突袭。
追至莫纥关时,已是八月正午,由于关外属于迦满国境,眼见方卓英骑着那匹九花虬向迦满军狂奔而去,所以射杀“叛贼”的任务便交给了方海市。
实则在此之前,方卓英和师父为今日布局已久,并且笃定以方海市为人重情义,宁愿抗命也绝不会杀他,只要赌赢了这一次,便可获得自由和七千里的瀚州。
身体腾空而起的时候,那个男人的音容依然历历在目,方卓英没有躲闪,而方海市故意射偏,并未伤及要害。随着方卓英坠马昏迷,一众迦满军的呼喝声渐渐围拢过来,方海市见状策马离开。
夺洛得知召风和炼金皆已死在方鉴明师徒之手,不由震怒,考虑单凭借个人之力无法杀掉帝旭,于是发动大军全力而为。
届时会有苏鸣留下的暗线愿意帮忙,况且季昶也愿与鹄库左部联手攻打天启城,待来年春暖花开,季昶在天启城中起事,夺罕负责攻打黄泉关,两人里应外合拿下大徵。
与此同时,季昶收起一贯的嬉笑表情,气恼之前费尽心思挑选的两只上好鹰隼,到头来竟成了方鉴明局中的垫脚石。不仅是将柘榴之死嫁祸到昶王府,就连方卓英也投身关外。
如今鹄库庶民非但没有质疑,居然将方卓英当成忍辱负重潜伏大徵的少年英杰,季昶只能感叹方鉴明这一手算盘,打得实在精细。施内宫向季昶转达了夺罕的计划,且在他的命令下,寻找方鉴明设在都中的爪牙。
原本方海市要尽快赶回天启城复命,结果在半路晕倒,因为此处离赤山城近,符义先将她安顿下来,并请郎中前来诊治,不料知晓对方竟是女儿身之事。
当天夜里,符义杀了郎中灭口,次日便去找方海市商量,留了几个人在驿馆照料,待她伤势痊愈后再追上大队。
此刻众臣纷纷上奏,针对于方卓英身份一事,指责方鉴明有失察之职,必须对其进行严惩并彻查霁风馆。季昶假意替方鉴明说话,但是方鉴明自请革职去北宫门外值守。
待早朝散后,帝旭为此气恼不已,深知那群见风使舵的大臣们,总想处心竭虑地扳倒自己的心腹,恨不得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。缇兰安慰帝旭,承诺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,直到时间的尽头。
尽管帝旭未应方鉴明的革职请求,然而方鉴明还是来到北宫门外值岗。季昶装模作样地过来表达关心,方鉴明表面周旋。帝旭吩咐穆德庆明日宣旨,按照继后的仪制,备办缇兰的一应用度。
反观符义乔装来到季昶府中,告密方海市的女儿身份,证实方鉴明的欺君大罪。季昶惊喜交加,暂且按兵不动,等时机成熟一举拿下帝旭、方鉴明等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