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都知道婼儿的脾气,认定的事情谁都拉不回来。可李俶不忍心妹妹远处异国他乡,以前默延啜在世还可以多有关照,现在义兄身故,再让妹妹住在回纥却怎么也放心不下,留在身边还可以时时照应,于是在这件事情上也来了拗劲,声称婼儿按宗法要么居住回纥,要么只能回长安。本想着用宗法逼她回宫,不成想随嫁的仕女秀莹又自毁容貌,弄出来个两全之策。沈珍珠见事已至此,便提议对外宣称婼儿为可汗毁容明志,让秀莹代为回宫,冒充几个月的公主,随后将她送回家乡,只是肃宗面前需要李俶照应。李俶看着眼前的三个女人,两个生于中原却有家不回,一个不惜自毁容貌也要冒险归家,也没了脾气,答应了下来,只是心中对沈珍珠掀起一丝温柔的责备,埋怨她考虑别人事情时向来足智多谋,可是面对自己的事情却总是一筹莫展。
肃宗的病情一次比一次严重,每次发病都会陷入昏迷,太医院明白龙体大限已至,尽管用尽宫中稀世药材,也只能将肃宗寿命勉强维持到明年年中。这件事让张皇后惊恐不已,派出的陈周至今杳无音讯,估计行刺已经失败,如果这时候肃宗驾崩,皇位必然继于李俶之手。更让她惶恐的是,李辅国密报,说肃宗发病之前似乎预感到将久卧病榻,已经提前下了诏书,命太子监国。张皇后觉得时间越来越紧迫了,一方面令太医院全力维持肃宗生命,另一方面让灵儿前往边境探寻李俶踪迹,争取在入关前将其刺杀。想到史思明在正面战场已经被郭子仪逼的节节败退,为了防止郭子仪获胜,为太子一党的声望再添筹码,也为了保证自己以后大权在握,张皇后准备和史思明再做一次利益交换,愿意用一块封地和同意史思明称王的条件,换取史思明有生之年与大唐交好。虽然明知这样做是养虎为患,但为了巩固势力,张皇后也只好出此下策。
只是何灵依并不知道,自己的行踪早已被独孤靖瑶暗中掌握,所及之处所行之事,皆被眼线悉数汇报给了太子府。
做完了外面的安排,张皇后不顾伤及肃宗身体,命太医唤醒肃宗,谎称内飞龙使来报,说太子薨于回纥,为了稳定朝政,请求肃宗按下太子身亡一事,立李係为太子,并给予监国之位。肃宗身体已经极度虚弱,这次被勉强唤醒更是伤了身体,听闻爱子身亡,顿时急火攻心,一句话没说出口,便口吐鲜血昏死过去。皇后见诡计未得逞,也是又急又恼,只好命太医继续全力治疗。只可怜了肃宗,被身边奸佞一再骚扰,如今气息奄奄。
离别时李俶那深情的一吻,勾起了沈珍珠心中全部的美好回忆,这久违触觉和温度都再熟悉不过,一路上,沈珍珠的耳边都萦绕着李俶那句“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,等我”,在她早已如枯木般的心上开出了朵朵希望之花,只是珍珠现在不知道该不该抱有这份希望,也不知是否会再度陷李俶于危难之中。
虽然侥幸逃过了陈周的刺杀,李俶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,只要没有回到长安城,便处处充满杀机。果然,行至边关金城郡便出现了蹊跷,大白天城门紧闭,门将却在城楼上饮酒作乐,内飞龙使程元振正要怒喝二人不守规制玩忽职守,城墙上却涌出一批弓箭手,对着太子一通乱射,这分明是埋伏已久,见形势不妙,李俶只得紧急下令撤退。
阻止了太子入关只是第一步,趁着何灵依正在准备刺杀,皇后也在朝堂之上伪造内飞龙使密函,慌称太子命丧回纥,更是假托圣旨,指定册封李係为太子,加任监国。李泌深知皇后阴谋,自然奋起反搏,据理力争,言称封太子为国之重事,必定要有诏书为据,否则难以服天下,况且单凭程元振的密函便断定太子生死过于草率,要求等到太子归来或者肃宗苏醒后再议监国一事。一时间,皇后的党羽纷纷指责李泌怀疑后宫,又不断出言支持皇后。见李泌已落入圈套,李辅国便一旁助攻,称听闻肃宗提起,太子已抵达金城郡,不出五日便可抵达长安。皇后顺水推舟地敲定了限期,五日之内,李俶不现于长安,便另立太子。接下来,皇后只需要刺杀李俶,或者拖延五日即可获胜,李泌心知被摆了一道,却也无可奈何。
金城郡以前是李俶的属地,带军戍边多年,他和风生衣对这里都相当熟悉。既然对方不肯放行,就只好强攻。众人依照记忆,从后山的将军墓中借来了攻城车以及先锋盾,在太子的指挥下对金城郡发起了进攻。前方战事正酣,李俶却远远瞥见沈珍珠骑马直奔战场而来。
史思明同意了皇后的交易,提前派部下攻占了金城郡,帮助何灵依一起狙击太子,这才有了先前城门射箭一幕。可李俶毕竟身经百战,指挥众人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守城士卒,牵着沈珍珠的手便要向城内进军。在回纥的时候,他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,尊重沈珍珠定居敦煌的决定,没想到沈珍珠却挂念自己又跑了回来,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手了。
众人谨慎地向城门徐徐进军,突然间城门大开,只听鼓声突起,城内径直冲出一队人马在门前列阵排开,领头的正是何灵依和史思明的副将周挚。李俶这才明白,皇后又和史思明暗中勾结,先用弓箭手消耗兵力,随后以逸待劳。想到如今自己身处劣势,恐怕凶多吉少,只可惜刚和沈珍珠见面,又要面临生死别离。内飞龙使手下都是骁勇善战的精兵死士,即便身处劣势仍然面不改色,与对方军队缠斗在一起。众军奋战之时,独孤靖瑶身披戎装也率部从侧翼杀入,她早就掌握了何灵依的行踪,一直带兵在旁边埋伏,只等合适的时机一招制敌。独孤靖瑶刚入敌阵,李俶的身后又响起一阵喊杀声,回头望去,竟然是敦煌王率军前来相助,身边正是报信的婼儿。转眼间四军合于一处,敦煌王身手矫健,交战没一会便一剑将敌军主将劈于马下,厉声喝停了敌军,独孤靖瑶也制服了何灵依,算是人赃并获。
看着李俶紧紧牵着沈珍珠的手,独孤靖瑶心里也明白了大概,怕是李俶已经知道了自己逼沈珍珠和离的事情。靖瑶从来没想过要加害李俶,她爱的深切,怎么舍得夺取李俶的性命,如果当初沈珍珠选择不离开王府,自己也会乖乖的把解药交出来。想起来自己一世光明磊落,居然做了这么阴险的事情,自从沈珍珠离开之后也是每日自责不已,靖瑶知道两人伉俪情深,可自己就是为爱着了魔发了疯犯了错,又不知该如何是好。当靖瑶发现李俶已经知道蛊毒的内幕后,也做好了被怨恨的准备,毕竟自己用了这么恶毒的手段,被怎样责骂怨恨都不为过。只是看着沈珍珠的手被李俶紧紧攥在手掌里,她心里还是觉得生疼,胸中涌起一阵委屈,自己曾经那么热情地爱着眼前这个男人,却从来没有被这样紧张地攥在手里,也从来没有被温柔地对待过。靖瑶不知道是该低着头还是仰起头,泪水从她修长的睫毛下涌出,大颗大颗地打在胸前的铠甲上,溅出一朵朵水花。想起自己还穿着军装,独孤靖瑶飞快地抹了一把脸,恢复了平时坚毅的面容,对着后面挥了一下手,让人把何灵依架了过来。
何灵依心里只有恨,她恨这个衣着华丽的男人,恨他的英俊潇洒,恨他的气宇轩昂,恨他的勇猛果敢,她恨这个男人身上让自己痴迷的一切。她曾经爱的疯狂,曾愿意用尽一切手段,只为成就这个男人,可最终连一个被正眼看待的机会都得不到,因为这个男人心中只有一个沈珍珠。为了这个恨,她丧心病狂地帮助张皇后搬倒李俶,每一次的行动都是在对李俶的报复,手段越残忍,自己的复仇心就会得到更大的满足,为此她不惜一次杀掉吴兴沈家二十余口。只是何灵依从来没有想到,正是她做出的曾经一切恶果,才让自己和李俶越走越远。为了防止这次失败牵连皇后,何灵依挣扎着杀掉了周挚,自己也冲向了独孤靖瑶手中的刀。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,何灵依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让她痴狂的男人,每次看到他的样貌,自己便幸福地想要微笑,这次也一样,只是看到他的样貌,自己便幸福地微笑出来。“阴曹地府,我们再相见”,喃喃着,晶莹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光辉。
五日期限转眼届满,朝廷依然没有太子李俶的音讯,按照约定,皇后强硬地推断李俶身亡,匆忙让李辅国假托圣旨,以口谕封赵王李係为太子,随朝听政的李係喜形于色,慌忙下跪听旨。只是李辅国还没开始编口谕,就听朝堂外高喊“太子李俶到”,把皇后惊地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
虽然灵儿刺杀失败,但是考虑到李俶在朝堂上依然对自己很客气,张皇后便知道他手里没抓到自己的把柄,也算是稍微安了一点心。如今肃宗仍然在世,自己也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,灵儿至今没传来任何消息,恐怕已遭不测,如今只有和不成器的李係互相依赖了。二人经过一番商定,决定先从策反内飞龙使入手。
刺杀太子的计划失败,还好自己没有被抓住尾巴,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张皇后稳住了心神,觉得现在还有机会等肃宗苏醒后想办法更换太子。如今李辅国掌控着宫外军队,皇后手中也握有半数禁军,一旦另立太子的计划失败,就集结军队强硬逼宫。为了保证逼宫的后手万无一失,需要把全部内飞龙使拉入麾下。虽然听闻被众飞龙使尊重的程元振是忠义之士,但张皇后还是想到了拉拢的法子。
两年之间变了许多,李俶封太子后搬进了东宫,适儿也长大了不少,眉宇间尽是李俶的模样,眼睛忽闪忽闪地像极了珍珠,素瓷的孩子也在两年前救了回来,回到了久违的亲人身边,珍珠觉得生活再次温暖了起来,只是偶尔会有一丝眩晕,由于车马劳顿,大家都以为是劳累所致,并没有在意。
李俶从宫里得知,由于皇后命御医强行唤醒肃宗更换太子,导致龙体更加虚弱。看到皇后如此心急,珍珠也担心对方会采取更加激进的手段,李俶早已胸有成竹,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,迎接最终决战时刻。只是在这决战之前,久别重逢的两人觉得应该变本加厉地弥补一下曾经错过的美好时光,于是良辰皓月之下四唇相接,周围似乎陷入了一团朦胧,只剩床边的灯火在温暖的摇曳。
内飞龙使本来只是管理御马的宦官,玄宗在位的时候,从各地挑选武艺高强的精忠死士扩充内飞龙使,把他们变成了自己专属的贴身护卫,上下数千人,皆只听命于君王一人。为了保证忠诚,每名飞龙使都要服下剧毒,从此每月按时服用解药,否则便会暴毙身亡。所以,当程元振见到皇后手中的解药时,便扑通一声地急忙跪地表示衷心。这个月的解药已经晚了五天,再没有药送来,整个内飞龙使的队伍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。
常言道“三四岁,狗都嫌”,适儿渐渐长大,也到了贪玩好动的时候,每日拿着蹴鞠在东宫内到处玩耍,大人们一个不小心就找不到他的踪影了。这不,今天玩得太疯,直接惊扰了皇后的行仗。张氏看见活泼可爱的适儿,心里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,开始想念起自己的佋儿来,如果能长大成人,也许会比适儿还高大健壮一些。于是放下了平日里高傲的架势,也顾不上责备,一脸温柔地要和适儿玩耍。可是母性的渴望还没来得及得到满足,便瞥见了匆匆忙忙跑来的沈珍珠,看着她把适儿揽在怀里的架势,好像自己会吃掉他一样。张皇后本来就不待见沈珍珠,如今怀里空捞捞的,又觉得恼火难受,便摆出后宫之主的架势,指责她已经和太子和离,不能位列东宫,说着便要差人把她轰出宫去。
侍卫还没来得及动手,就被赶来的李俶喝退,虽然当日写下和离书,自己也一直心生怨恨,但终究是对珍珠恋恋不舍,所以也没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,如果去翻阅名册,还能见到珍珠的正妃身份。皇后无言以对,又惮于李俶的势力不敢明斗,只好悻悻地摆驾回宫。一旁的沈珍珠心理划过一股暖流,只切切地看着李俶不舍得转眸。
返回宫中,李俶拿出用锦盒小心保存的和离书,对着妻子打趣道,“你倒是教教我怎么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啊”,沈珍珠看着自己当初写下的和离书也是一阵羞涩,上面果然只有自己的签名。二人正在打情骂俏,风生衣赶来汇报,经各方面试探,确定了最近内飞龙使正在各地对太子的安排进行破坏。内飞龙使的叛变并没有让李俶感到惊慌,毕竟朝堂风诡云谲,变幻莫测,于是命风生衣继续打探内飞龙使有什么把柄被捏在皇后手里,随后在珍珠手心里写了一个“李”字,以示暗招。
沈珍珠觉得最近休息的太少,头晕的次数越来越多了,李俶也时常叮嘱适儿,要监督母亲多加休息,沈珍珠被这大小俩宝贝逗得开心不已,生活终于回到了正常的轨道。而此时,一直追寻沈珍珠却总是扑空的慕容林致也来拜访。姐妹难得一见,开怀地畅谈起来。慕容林致身为王妃之前,医术已是天下一绝,这次生怕被人认出来拉去给肃宗治那好不了的病,才遮遮掩掩地溜进来。林致发现沈珍珠又在头晕,便好心的要给她号脉医治,这才发现,自从中了安庆绪一刀,珍珠一直身疲心劳,不停的在透支身体,虽然表面没有一样,如今内里已是油尽灯枯之势,仅有一年左右的寿命,更要命的是,她现在又有了身孕,这只会加速她生命的消耗。知道自己只有这么点寿命,沈珍珠反而显得很平静,虽然和李俶难得相聚,如今却要面临生离死别,但还好能有身孕,可以在离世之后给李俶留个念想,也能为适儿添一位手足,于是请求慕容林致相伴左右,帮她顺利生下这枚爱情的结晶。慕容林致无法拒绝,只得含泪答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