素来僻静清冷的小院,难得再有除了徐凤年以外的人光临,而今徐骁提着米粮过来探望,听着许涌关表达对于徐将军的钦佩之情,一脸神往,令他不禁哑笑。许涌关是个老卒,尽管从未见过徐骁,却久闻其威名,从战乱打到天平,出生入死,临了唯一的遗憾,便是有生之年得见将军。
徐骁暗叹一句不值,自嘲已是白发老叟,哪曾想,许涌关气恼对方这般诋毁将军形象,情绪变得激动不已。可当他握住徐骁的手,顿时恍然大悟,当场跪拜,事后斗胆询问当年将士生还几人,徐骁闻之默然,继而表示只要北椋徐字王旗在,众将士永垂不朽。
除夕之夜,徐凤年专程入阁寻南宫仆射,二人听着镇灵歌,把酒共叙明月,相谈甚欢。南宫仆射知他年后要出北椋,于是相赠春雷、绣冬,待归日需还。且在这一刻,抛开所谓的国仇家恨,徐凤年和南宫仆射喝酒划拳,好不欢快。
南宫仆射喝得不省人事,徐凤年亦是酩酊大醉,正当他晃晃悠悠往外走去,恰巧看到一位断臂老头儿,弯着身子在阁前翻找武学秘典。老头儿对徐凤年置之不理,捧着一本书看,等他拿来佳酿,这才起了兴致。
怎知老头儿笑啧两声,转瞬间消失无踪,徐凤年未作多想,辞别了南宫仆射,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。直到次日清晨,姜泥醒来发现徐凤年竟躺在身边,吓得她大叫一声,气急败坏地将他赶走。
春寒料峭初至,徐凤年启程出发在即,随行之人包括宁峨眉率领的凤字营,更名为吕钱塘的林探花,听潮亭守阁奴魏叔阳,以及青鸟、舒羞、姜泥、鱼幼薇等一众女眷,但是最让徐凤年感到意外,莫过于那位不修边幅的独臂老头儿。
徐骁并未透露老头儿来历,只说此人是压在听潮亭下的大魔头,甚至叮嘱徐凤年绝不可让他拿剑,无论何种材质。这年父子俩联手保住世袭罔替的北椋传承,爹往朝堂,儿去江湖,两伙人马分道行之。
远在上阴学宫的徐渭熊收到传信,获悉北椋情况,赵楷又来窗前看她,顺口提及彼此婚约,结果遭到驱赶。此时韩貂寺突然现身,告知徐凤年现下游历江湖,正是赵楷派人杀他的好时机,若是徐凤年一死,北椋必乱,而他也就有了出头之日。
这边徐凤年骑马出城十几里路,竟见前方有十几名重甲铁浮屠,为首者正是典雄畜,也是近十年来锋芒最盛的北椋四牙之一,陈芝豹得力手下,忠心毋庸置疑。典雄畜奉命拦下徐凤年,要等陈芝豹亲自送行,褚禄山率领将士们匆忙赶来,两伙人已兵戈相向。
关键时刻,陈芝豹及时出现,本意是要制止徐凤年离开北椋。然而徐凤年心意已决,并且宁舍陈芝豹的铁浮屠,也要选择宁峨眉的凤字营。原本褚禄山要护送徐凤年,最后被他安排陪同徐骁进京。
解决了眼下的麻烦,一行人继续启程赶路,马车之内,老头儿看中姜泥资质绝佳,是个练武的好料子,想要收她为徒。姜泥无心武学,避免技多压身招惹是非,而她听到老头儿无意间说了句木马牛,立马猜到对方的真实身份。
临近日落时分,队伍来到河边扎营休息,徐凤年主动跟吕钱塘搭话,发现他在短短数月,完全像是变了个人。曾经的铮铮傲骨全无,成为现在低眉顺眼的小侍卫,偶尔会在涉及到林家的事情上,才会有微妙的情绪波动,尽管明知徐骁的可怕,却还要靠他保住家人性命。
鱼幼薇瞅准时机想要带着姜泥逃走,但是姜泥从未想过离开,表示自己还有赚钱攒积蓄,既已无亲无故亡国亡家,以后养老殡葬都得花销。徐凤年对舒羞并无好感,更无需去客套寒暄,见过青鸟之后,便去找姜泥,让她给自己念书。
从千剑草纲到杀鲸剑诀式,接连几本罕世秘笈都遭老头儿点名,毫不忌讳地批评这些书都是误人子弟,满纸荒唐。姜泥因老头儿少赚了钱,心中不满,徐凤年却觉得他对武学见解颇深,不由多了几分重视。
徐骁启程往京,临行之前,特地交代褚禄山蹲守王府门口,若是收到鹞鹰送来的剑穗,立刻率领本部骑兵赶往青州。褚禄山欣喜应下,承诺有他在北椋一日,义父便可高枕无忧,可当得知这军权继续交由陈芝豹,一张胖脸转喜为愁,纵然心有不服,可还是听命照做。
初春第一场大雨,熙攘于边境小道,队伍行驶至此,忽然拉紧缰绳停下,透过密密雨帘,依稀可见正前方立着一位江湖失传已久的伏将红甲,引起众人警觉。所谓伏将红甲,乃是上古战甲,分金木水火土五具甲,早年间闻名于天下,因身怀金刚体魄,再加之天象感悟,常以红甲披身,冠以其名。
只不过,当初伏将红甲人刺杀先皇失败,落在人猫韩貂寺手里,惨遭剥皮去甲,伏将尸体与红甲全都挂在旗上示众,且在江湖人士的围观下,宣布了南国伏将红甲的消亡。可如今伏将红甲凭空出现,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,且不论红甲人出招反击,仅是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,任由吕钱塘和舒羞冲刺蓄势,依旧毫发无损。
红甲人完全无视那二人,笨重地走向徐凤年,很明显是冲他而来。正当众人如临大敌,头儿不紧不慢地抬起手,伸指一弹,一滴水珠顺势飘荡出去,凝集千百汇聚成剑,瞬间刺穿伏将红甲人的胸膛,令其轰然倒塌。
徐凤年等人看得目瞪口呆,但是伏将红甲并非这等不堪,老头儿撑伞下了马车,以伞做剑,雨幕如同被撕裂般,比起那水珠串联成青龙水剑更加赫然,周身雨势猛然停滞,汇集成一道巨大水龙,彻底将红甲人击为碎片。
天地间,一切归于寂静,老头儿察觉到密林里有人窥探,不动声色地回弹雨滴,也算是给对方警告。赵楷深知此人不好对付,唯有先行离开,反观在场除了姜泥以外,所有人都深受震撼,对老头儿甘拜下风。
回到马车上,老头儿再次提及要收姜泥为徒,这次姜泥有些犹豫。徐凤年将红甲人面具摘下,发现对方仅剩最后一口气,而魏叔阳认为红甲人受训为死士,必有心智损毁的过程,所以才会不懂得回应,至死不肯投降。
历来伏将红甲人都是五个,徐凤年通过老头儿得知有三个红甲人藏在深林,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妙。果然如他所料,宁峨眉身负重伤而来,汇报凤字营遭受红甲人袭击,死伤惨烈,徐凤年不予责罚,而是让他先护送士兵回北椋,之后再与大家会合。
队伍长途之时,徐凤年在马车里与老头儿闲谈,震惊他岁已至百,竟这般有朝气,实在是不可思议。但是老头儿根本不以为然,表示徐凤年已修得大黄庭,以后比他还要能熬。也正因这番交谈,徐凤年知道老头儿竟是青衫剑神李淳罡。
这位春秋十三甲之首,甲子前四大宗师之首,本是睥睨天下的人物,因惜才而自毁名声,未使出一剑开天门,败于王仙芝,被对方二指折断木牛马,自此在听潮亭下画地为牢。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摆阵断剑选择消声隐迹,事实上,李淳罡的逃避只因自己过于愚蠢,从前看不透。
徐凤年和姜泥对视一眼,尚未理解李淳罡的真正话意,也便不再多言。转眼间,队伍已到清城山,便在路边找了个道观休息,也是徐凤年和老黄游历住过的地方,处处充满两人之间的回忆。
鱼幼薇还不忘记逃跑的事情,专门寻了根木棍交给姜泥,让她今晚对徐凤年下手。结果在吃饭时,鱼幼薇不慎将木棍暴露,急忙解释用来烤火,从而失去木棍。几人说话间,一伙山匪闯了进来,舒羞以一敌多,轻易将他们打趴在地。
山匪心生忌惮,如实道明寨子地点,而徐凤年得知之前游历偶遇的山民小雀儿,竟然被青阳老神仙抓走两月有余,据说此人善于采阴补阳。徐凤年带着青鸟来到阴阳亭,用笔墨画下山势形态。
原本鱼幼薇想趁李淳罡入睡,拉着姜泥逃走,岂料看到吕钱塘坐在马车,怀里抱着那只名为“武媚娘”的猫。尽管吕钱塘听到她俩的谈话,却不打算出手阻拦,因为他主要任务是保护徐凤年,其他一概不管。
徐凤年念及小雀儿,不由悲从中来,在舒羞找到山寨无辜女子之后,便吩咐她将土匪灭口,不必报官。由于此行要去武帝城,不应为青阳派耽搁时日,徒增事端,可徐凤年恰巧不是那种戒急用忍之人,所以不顾魏叔阳劝说,偏要闯入清城山救回小雀儿。
一行人等直上清城山,未见清城王吴灵素,反遭门派众徒阻拦,对方布下神绡剑阵,如此阵仗摆明不肯放行。吕钱塘率先迎战,因习赤霞剑诀,凭靠气血内爆借力发招,纵然可一敌数十,但他借力越多,身体耗损越严重,寿限极短。
徐凤年吩咐舒羞前去帮忙,眼见二人联手依旧落於下风,正当他准备动手,宁峨眉率部众匆忙赶到,对方这才发现来人竟是北椋世子。徐凤年表明来意,欲寻老孟匪和小雀儿,为首女徒知情不报,直到吴灵素渡步现身,平息眼下干戈。
看着吴灵素身边的小雀儿安然无恙,徐凤年稍稍松了口气,应邀独自进山。吴灵素将徐凤年领至内院私宅,屏退小雀儿,仅剩他与徐凤年二人,以及躲在房顶观察的姜泥和李淳罡。徐凤年无惧吴灵素威胁,谅他也不敢动手,倘若世子丧命于此,恐怕徐骁定会踏平清城山。
果然此话一出,赵玉台牵着小雀儿走出房门,徐凤年喜出望外,未料她摘了面甲归隐后,居然嫁给吴素为妇,掌管这诺大的青阳派。吴家历来会为年轻剑冠选侍,自是从坊间挑选外姓人,与主人一同长大,而这赵玉台便是吴素剑侍,彼此情同姐妹。
后来吴素为徐骁白马走辽东,舍吴家剑冢,赵玉台紧随其侧,出生入死,待吴素去世,奉徐骁密令潜伏清城山,一是替北椋监视离阳动态,二是调查吴素真正死因。随着话音刚落,姜泥一声惊呼,吸引了赵玉台的注意,徐凤年连忙向她解释,以免造成误会。
李淳罡不愿多听徐家秘密,先行离开青阳派,知会阶前众人无需多虑,而后进了马车休息。姜泥留在徐凤年身边,通过赵玉台得知当初吴素身怀六甲,从京城返回,途中却身受重伤,诞下徐龙象后撒手人寰,缘由至死不言。
赵玉台断定此事与离阳王室脱不了干系,于是将近些年收集的证据交由徐凤年,嘱其继续追查真相。听完来龙去脉,徐凤年内心悲愤不已,牵着姜泥的手用力而不自知,尽管姜泥有痛感,却始终一言不发,她知道王妃是世间最纯善之人,不该枉死,所以愿与徐凤年查出真相。
徐凤年看完证据焚毁,分析离阳皇室暗中截杀北椋王妃,定是派了许多江湖高手,而今发誓要亲手斩杀这伙人,以祭奠娘亲。反观赵玉台发现吴灵素往京城密传情报,立马出手拦截,以命威胁他不许伤及徐家人,自己定会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救回儿子吴士桢。
分别之时,赵玉台带着徐凤年来到山崖空谷,正中央坐立石碑,也是她守碑数十年的秘密。以往吴家人去世,佩剑都要回归剑冢,可自从吴素与吴家决裂后,佩剑随她流落于外,最终封在谷底。
赵玉台一掌内力击碎石碑,剑匣重见天日,赫然显现“大凉龙雀”四字,这把曾让天下英雄低头的佩剑,成为吴素对徐凤年唯一的挂牵。吴素生前有过交代,如果徐凤年习得武艺,便由他来继承佩剑,倘若遇到恰巧习剑的好女人,也可作为聘礼赠予。
正当徐凤年接过剑匣,一阵野兽嘶吼声传来,鼓荡不绝于耳,赵玉台见他不解,道了异兽虎夔的来历。原本等在谷外的姜泥闻声惊醒,反观小雀儿似是习以为常,由于她已拜入青阳派门下,不能与徐凤年同行。
为避免旁人获悉清城山与北椋的关系,徐凤年让姜泥抱着剑匣绕道而行,于山下会合,自己则从正门离开。怎料姜泥往山林深处走,听到头顶传来虎夔炸雷般嚎叫,似是蛮荒巨兽临死的哀嚎,震得其他人头皮发麻。
传闻虎夔凶猛异常,力大无比,袭居清城山之地,未逢天敌,今日异样显得尤为古怪。考虑到姜泥孤身一人,手无缚鸡之力,徐凤年有些担心,便吩咐青鸟和魏叔阳随他上山,其余人等留在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