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守家很内疚,觉得自己欠了石若玉和孩子们很多。他找石若玉谈,石若玉先是骂后是怨,她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述说自己的委屈。关守家一声不响地听着,关键回来,看见父亲在这里,就张罗做饭。饭熟了,他让父亲吃饭。关守家看石若玉的脸色,石若玉不吱声,他讪讪地要走,关键硬把父亲留下,说,母亲不留,他就跟父亲到外面吃去。石若玉只得留他吃饭。 席间父子俩回忆儿时的美好记忆,五岁的时候父亲给他买鞋买了一双紫红颜色的鞋,因为那是一双减价的鞋,他不穿,父亲先是揍了他一顿,然后用墨汁把鞋染成了黑色,不但鞋黑了,袜子黑了,连脚都黑了。 石若玉一声不响地听着。 关键说我记得那时候爸爸常常跟妈妈一起下棋,下的是围棋,母亲常常闭着眼睛等父亲走,这时候大多数情况父亲的败局已定。 关守家说,你妈下得一手好棋,我下不过她。这些年我什么都扔了,就是没扔棋,我老想有机会赢你妈一回。 关键拿出来多年不用的棋盘擦干净土摆好,说,你俩下一盘,我看看到底能差多少?石若玉坚决不下。关键摆上棋跟父亲下,石若玉干着活,耳朵里面听着父子俩下棋的声音,脚不由自主地往那移,她看见儿子出的棋连连摇头,她支了两招,关键就连忙让开。关守家和石若玉相隔二十三年以后第一次坐到了棋盘旁边,抬眼相望心里不禁百感交集。 两人决定重新开盘。关守家让石若玉先走,石若玉不领情,两人置骰子,谁点大谁先走。石若玉走出了第一步。两人一声不响地下起来。 关键笑着在旁边看着,关守家走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拿走了石若玉的旧鞋。 几天后,关守家把修缮一新的鞋给石若玉送来,石若玉看见他的手艺由衷地称赞,他要求摆上棋盘再跟石若玉下一盘。下棋当中他要石若玉跟石小余说说情。临走的时候,他又拿走了石小余的两双旧鞋,准备修好了再借引子送来。石若玉穿着修好的鞋给邻居们看,邻居们也拿自己的旧鞋叫关守家修。他借着送鞋的机会随便出入石若玉的家,他从帮石若玉摘菜,做饭,发展到来的时候顺便捎一兜子菜过来。 俩个老人开始说心里话。说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的。石若玉为他后来的生活打报不平。 石小余下班看见他们两个这幅样子很生气,她生母亲的气,父亲这样对她,她还做饭给她吃,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。石若玉让石小余原谅他,不管怎么说,他也是你的生身父亲啊,石小余跟母亲吵了起来,她一怒之下租房子住到外面去了。 汤正远出院后,关海黎在家里伺候他,她天天晚上要给他翻身,汤正远是个大胖子,每次翻身关海黎都累得一身大汗。他怕没长好的肋骨戳着肺叶,咳嗽的时候不敢使劲,每次都是关海黎帮助他咳嗽。他不能大声喊叫。他不让关海黎跟他一个床睡觉,也不让关海黎在别的屋子里面睡觉。关海黎只能在沙发上睡。她如果睡着了,汤正远就吹哨子。关海黎时常被刺耳的哨子声惊得满地乱跑。汤正远冷冷地看着她。关海黎彻底醒过来无比绝望。 因为伤痛,汤正远心情郁闷沮丧,他躺在床上没完没了地挑关海黎的茬。关海黎下班晚了点,他就怀疑关海黎有了外遇。单位送东西,男同事帮她扛上楼来,汤正远就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,为什么是他送,而不是别人送?他问关海黎当时为什么跟他结婚?现在后悔了是不是?汤正远把当初忍着不说的话这会都说了出来。他看出来关海黎根本不会跟他离婚,她怕担上负心的坏名声。关海黎被汤正远折磨得痛苦万分。 一天关键在网上查资料的时候。那个叫临屏无语的女人又出来跟他说话,她问,在工作?他回答:是。她不说话了。关键过了好一会突然想起来她问道:你还在吗?她答:在。关键问:你等什么?她答:什么也不等。他问:那在这呆着干什么?她答:等你推荐个地方。他说:睡觉去。她答:试过,睡不着。关键问:你做什么工作?她反问道:你当过兵是吗?关键问你怎么知道?她答:从你说话的语气中听出来的。她的话引起了关键的注意,他问,你跟当兵的接触过?她答:我们家一家子都是当兵的。关键说,我当过 16 年的兵。对方说,我当过 8 年兵,关键说,那咱俩有共同的话题了。女人打出来一串笑脸。两人正式开始网聊。 单位来人看汤正远,汤正远和蔼殷勤地问他们吃饭了没有?如果没有吃,他就逼着关海黎去给他买。对方千谢万谢他才罢休。客人走了,关海黎跟他开玩笑问:你怎么从来不问问我吃饭了没有?他一下火了问:难道你想让我这个浑身五处骨折的人起来给你做饭吗? 汤正远的母亲来了,这个生活在小城市里面的市井女人眼光很刁,人也很精明。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。母亲来了以后汤正远的气焰更加嚣张了,大声跟关海黎吵,蛮不讲理地跟她闹,唯恐他妈听不见。反倒是关海黎忍气吞声的,因为她生怕叫那个老太太撿了笑话。 看见儿子敢跟儿媳妇面对面地对抗,汤母欣喜若狂。老太太找茬挑儿媳妇的不是。关海黎苦上加苦,几乎要崩溃了,她回到家跟妈妈哭诉,妈妈说我女儿命苦,比我还要苦。石若玉决定到女儿家来给女儿作主,两室一厅的房子里面住着两个老太太,两个老太太开始公然对抗。一个爱儿子,一个爱女儿,爱儿子的什么都要说出来,爱女儿的什么都不说,使矛盾更加激化。矛盾激化后最难过下去的还是关海黎。
关海黎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了她的工作,她设计的瓷器开窑了,这批活是给一个拍古装戏的摄制组烧的。活一出炉,剧组的董师傅就手扶着脖子咚地一声靠在墙上,紧接着伸手掏降血压的药。关海黎也看出来这批活做砸了。 董师傅坚决要求按合同办事,产品质量没达到验货标准,退回全部货款,外加百分之三十的赔偿金。 关海黎垂头丧气地下班回到家一进门她吓了一跳,婆婆坐在小板凳上,头垂在儿子的膝盖上在哭。汤正远愤怒地瞪着关海黎。好像是她下毒手用刀子捅了他的母亲。 汤正远当着关海黎的面拿出一个存折给母亲说,妈,你养我一回,我没啥可孝敬您的,我这个病还不知道有啥后遗症呢,趁我还明白,这个存折给你。母亲接过存折哭了,她边哭边打开存折,因为眼花不得不把存折拿到远处仔细去看,儿子到底给自己留了多少钱。关海黎看着她从心里面打了一个哆嗦。 关海黎觉得日子不往前走了,每一天都很漫长。她不愿意回家,也不愿意在单位呆着,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。 汤正远的职位没了,拿百份之七十的工资在家里养病,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研究关海黎上,怎么看怎么觉得关海黎可疑。 关海黎上班前化妆,他问你化妆干什么?是不是想让别人注意你?他翻关海黎的信件,偷看关海黎电脑资料,把里面写的东西调出来研究。他见不得她高兴,她一高兴了,汤正远就找茬刺激她,说些她一听就得生气的话,她生气了,他又小心翼翼地哄。把她哄高兴了,他又来劲了,周而复始。关海黎很苦恼,她忍无可忍跟他提出来离婚。汤正远一腔愤怒地说,你看你终于把心里面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。这房子是我的,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置办的,就这台电脑是你自己的,你抱着你的电脑走吧。结婚十四年关海黎第一次跟汤正远大打出手,俩人几乎把家砸了,砸完了东西夫妻俩守着破烂摊子抱头痛哭,最终又重归于好。 事情过去后,关海黎和汤正远同时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在靠近,于是他们比过去更加倍地好,好到在屋子里面也要手拉手寸步不离。他们这个样子就是要做给危机看。 一次两个人有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,关海黎痛哭不止,汤正远像没看到一样,她做好了饭汤正远动都不动,他跑到外面去下饭馆。 关海黎在饭馆的窗外看见了汤正远,他吃得很贪婪,脸上挂着由衷的笑容。关海黎觉得这个男人离自己很远,她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。 汤正远变得格外冷漠自私,他看着自己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样子心里面又伤心又痛苦,他把这份难受全都发泄在了关海黎的身上。他担心关海黎离开自己,他不得不把最后的一点力量放在财产的守护上。汤正远被着关海黎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换上了自己的名字。 一次关海黎发现汤正远把自己从十二岁开始集的邮票全部卖掉了。汤正远解释说炒股赔了。关海黎大怒,他说他会赔偿她,关海黎说,这不是钱的问题,汤正远说,你说不是钱的问题是啥问题,你还是嫌我没钱嘛。日子过不下去了,关海黎跟汤正远说,她过不下去了,汤正远哭了说,我也过不下去了,我同意离婚。 汤正远同意离婚关海黎觉得很意外,马上有了一种自卑的感觉,她绝望地流下眼泪。汤正远劝她,你别哭,离了对你对我都好。关海黎点点头。 汤正远说你不讲理我觉得没负担,你讲起理来我就觉得麻烦来了,因为不讲理的话完全可以不当真。 汤正远跟关海黎说,他跟她结婚一直心里面很紧张,从来没有放松过,现在他放松了,可以把心里的不满随时说出来。他说关海黎带给他的种种精神压力。他说,你总在精神上高我一头,我出身没你高贵,学历没你高贵,你总是对我有种种的要求。我做好了,你会说你应该做得更好,我在你眼里永远没有令你满意的时候。这个家什么不是你说了算?你要考研究生就考,家里啥活不是我的?你要出国就天天忙着考托福,办签证。这日子好像就是你一个人的,你想过我的感受吗?你不要孩子的时候有一个你做一个,想要孩子了,什么时候想要我跟你合作,我就得扔下手里面的活跟你合作去。我是人还是种马?你们知识分子讨厌人的方法是臊着你,让你自己无地自容,跟你在一起过日子我根本找不着自己。 关海黎听得浑身发冷。汤正远说,你心寒?我比你还心寒,你为啥能这样指挥我?不就是因为我爱你吗?现在好了,我决定不爱你了,不爱了我就有了自由,想说什么就说什么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自由真是好,自由了才知道啥是好。 关海黎说,咱俩结婚十四年,刚结婚的时候没房子也没钱,但是过得也挺好,我不怕苦。汤正远说,你能吃苦,尤其能吃没有肉吃的那种苦,但前提是得让你觉得苦得浪漫,一辈子啊,这种苦差事,我干不了。 关海黎说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,这样咱俩的婚姻就减掉了五 年。咱俩脸对脸地看了十年啊,十年啊,我真是根本没看清楚你。咱俩离得远的时候,互相粘着,离的近了又互相往外推。你和我是两只刺猬知道抱着是暖和的,可是抱在一起又相互扎得疼痛难忍。 关海黎流泪,汤正远也也想哭,可是他的眼睛里面却是干干的。
关海黎和汤正远去办离婚手续,两人在协约上争执了一番,汤正远寸土不让,说房子是分给他的,他要一室一厅,关海黎只能要一间。你要是不愿意住,可以把房子卖给我,那一间折合人民币 3 万。关海黎说,你把那两间都卖给我,我给你六万块钱。汤正远生气:六万块钱能买两间房子吗?关海黎说,你能三万块钱买一间,我凭什么不能六万块钱买两间?汤正远发现关海黎并不是一个对钱一点概念都没有的人。最后判定一人一间房子,客厅公用。手续办好,两人都在协议书上按了手印。 按完手印以后,关海黎一直在做搓手指头的动作,这个手指头出卖了她,决定了她以后前途未卜的单身女人的命运。 领了离婚证汤正远像又变了一个人,他很体贴,很热情,完全是刚结婚时的那个样子。关海黎讽刺他说,看来这个证真是有效力啊。 关海黎问他以后还结婚不结婚了?汤正远说,结。谁愿意跟我受着生活中的没劲,我就跟谁结婚。 汤正远要请关海黎最后吃一顿饭。关海黎说没心情吃饭,汤正远说,如果你心里难过还可以再想一想,离婚这事不是不可以改正的。 关海黎说,不难过,只是觉得咱们俩在一起吃了十几年的饭,现在终于不用在一个锅里搅和了,我看这顿也干脆免了吧。 关守家申请了一个修鞋的执照。他说他从当兵到后来搞地质工作,一直是靠两条腿走路,最在意的就是脚上的鞋。他练就了一手修鞋的好手艺,关守家用自己存的钱开了一个皮鞋美容店,有时候忙不过来就叫石若玉来帮他,还给她开一点工资。 关海黎和石小余都不同意妈妈去,关键不反对。石若玉有了工作把早上去广场扭秧歌挪到了晚上。关守家关了铺子的门也偷偷地去看她扭。他觉得这滋味真挺不错的。 关键打开电脑,儿子关怀跳出一连串的1 关键急忙打开耳麦跟儿子说话。儿子说,老关,你晚了。关键说爸爸最近杂事太多。上个星期是我没等着你。关怀说,冯小沛同学不让我上网,她早早地就把我赶上床了。临屏无语点他,关键用键盘敲下一行字,我在跟儿子通话。临屏无语表示知道了。 关怀跟关键说,老关你能不能把我弄到你身边读书啊?关键说,你妈妈不同意啊。关怀说,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儿子呢,在我的问题上你也有发言权。 关键笑,小关,你快成精了吧? 关怀说,冯小沛同学一天总是让我学习学习,我都快烦死了。老爸,我想你领我滑旱冰去。行吗? 关键答:行! 话筒外面传来冯小沛的声音:关怀睡觉了! 关怀无奈地跟关键道了声再见下线了。 关键呆呆地看着屏幕。看见临屏无语的头像还亮着,点了她一下问:在吗? 临屏无语说,等你说话呢。 关键说,你别这么执着。 她问,你要我怎么样? 关键说随意自然。 她说,等你就是我的随意和自然。 关键笑了。 临屏无语问:你是什么兵种? 关键没有回答。 临屏无语沉默了一会,发过来一串问号。 关键问,你喜欢白马还是红马? 临屏无语马上打出来两个字:红马。 关键脸上露出来笑容,他说:红马是战马。 “醉卧沙场”是我以前的追求。 临屏无语问:你当兵是在哪里当的? 关键说这个不重要。 临屏无语说,对不起,我忘了网上的规矩了。 关键说我聊天没有规矩,想说就说,不想说就不说。 临屏无语:那我可以问你怎么理解爱情吗? 关键说,这你把我难住了,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。 临屏无语:我们互相介绍一下自己好吗? 关键说,我,男性 38 岁,当过 16 年兵,在部队里面上的军校,后来又考到地方学校读了研究生。现在在一家科技公司里面就职。 临屏无语回答:我,女性, 32 岁,当过兵后来转业考上大学。 关键,你也当过兵? 临屏无语:我们一家子都是兵。 关键问,什么兵种? 临屏无语:这个也不重要。 关键笑了。 临屏无语问:你妻子也是当兵的吗? 关键说,不是,她是我们同校的同学。 临屏无语问:青梅竹马? 关键说,不是,我 32岁那年我母亲生了一场病重,她希望看到我能结婚生子。我们俩是我的导师介绍认识的,她比我小一届。我们没有谈恋爱,婚结得很仓促,婚后感情不好,儿子刚一岁,她就到美国读博士去了。孩子四岁的时候她回来把儿子接走了。她愿意不回来,我也不愿意去,就这么拖着。 临屏无语问,你没想过离婚吗? 关键说,我不能离婚,我不愿意失去儿子。儿子是我的命根子,我这一辈子怎么过都行,但是不能让儿子在感情上受到委屈。儿子是我们俩之间联系的惟一纽带。 临屏无语还要问什么,关键说,太晚了,改日再聊。 他下线了。 关键睡着了,一个年轻的女兵在他的梦里冲他灿烂地笑,关键惊醒了。 关海黎离了婚两人还在一个单元里面住,互相客客气气的关系反倒好了,一天汤正远站在凳子上往墙上钉东西,不小心摔了下来。脑袋磕在了桌子沿上,他爬起来笑自己怎么手脚就不利落了呢?笑了一会觉得不对,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。 关海黎跟石小余进屋没看见他,俩人坐在那里说话。石小余想喝水,她走到冰箱旁边拿东西,被汤正远绊倒了。 姐妹俩吓坏了,赶紧把汤正远送到医院抢救,经医生检查汤正远大脑受到损伤,他失忆了。 关海黎辛苦帮助汤正远康复,她查阅各种资料,帮汤正远重新识字阅读和计算,关海黎把需要汤正远做的都用一个小本子记下来,写到黑板上,汤正远做成一件事,就往下划一道,直到全部划完,任务完成了关海黎会给他奖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