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冷蛾眉月,寂寂夜色凉,这苍穹之下的紫禁城,可谓是波谲云诡,暗藏汹涌。
此日正值三更,朱红墙内万籁俱寂,乌漆墨黑,无论是由远至近,还是从上到下,本该幽伏静谧的毓庆宫内,偏巧透出些许浮光掠影,太监小喜子追寻光源探去,意外发现总管汪玉明站在书架前,既未秉笔,也不直书,而是心急火燎地翻箱倒箧,恨不得窃出个天来,总算摸到一叠清东密疏。
小喜子并非初进宫的新人儿,怎会不知皇宫向来守卫森严,规矩甚多,哪怕他平日里再过愚钝,也知任何殿阁需得持诏出入,对于眼下境况,总该料到几分,悟彻何为“窥人阴事,迟早下阴”。
清东密疏乃是记载皇家陵寝的私密奏疏,得此物者,若不是修缮祭祀,那便是掘人祖坟。汪玉明之所以有此贼胆,全因仰仗当前时局大好,趁着国民政府还未赶走溥仪,姑且就在紫禁城中,能捞就捞,捧个金银满包。义子汪四海是他从坊间拾来的孤儿,虽说打小养在身边,但性子却是与其截然相反,正因凭借着一副刚直不阿,不仅飞速升做御前侍卫,更是深得溥仪器重。
再说这皇帝溥仪,应算末时代里的一朵奇葩,眼见国将不国,家亦非家,愣是没有半点危机感,反而平日里赏花逗鸟,闲云野鹤,倘若偶尔惹来馋虫,便会遣人去接哈贝勒入宫,两个挂名子弟,臭味相投,总要钻进御膳房内品鉴八珍玉食,事后再从口头上打赏解神厨,夸其厨艺高超。
放眼望去,京城里盛景依旧,尚未颓败,王公权贵的骨子却已腐朽,讨不到外者相助,唯有士族之间,彼此帮衬。哈王爷有意联姻佟家,恰好佟侯爷即将远赴日本,两位长辈低头合计,提早择好定亲日期,既是约来瑞云祥师父裁衣,又去邀请娄家班唱堂会,旁人图个热闹,自家人看着吉庆,毕竟好马总要配好鞍,既不折煞马,也能堪当大任。
然而盲婚哑嫁向来要被新思想打破,好听点叫自由,难听点便是叛逆,贝勒爷哈岚习惯养尊处优,哪懂人间疾苦,看惯了高门女子的淡雅内敛,便想从下三流里找出个泼辣佳人,以至于他无视这佟家格格佟丽华,偏爱那青梅竹马的戏子娄晓月,甚至为她大闹喜宴,惹得诸人不悦。
此事一出,佟家颇有怨言,就连哈王爷自个儿也都觉得老脸无光,赶忙吩咐丫鬟翠儿结钱轰人,尽早让娄家班离开。怎料娄晓月是个心野的,依仗着哈岚宠爱,当众甩咧子,甚至未把佟丽华放在眼里,即便她爹娄三喜出身草芥,照样不自量力,借着神棍的占算为由,死活认定自家闺女必嫁高官。
正当哈府上下炸了庙,乱作一团,老太监忽然携旨登门,宣召哈岚进宫打球,王爷福晋从旁随侍,哈岚趁此机会跪求溥仪赐婚,望与娄晓月结为夫妇。溥仪听闻此女盛名,知她靠着身段金嗓上位,成为京城里屈指可数的当家花旦,奈何士庶通婚有违祖制,况且哈、佟两家自幼定下婚约,纵然溥仪如何吊儿郎当,总会在要事上分出个轻重缓急。
求旨被拒,哈岚打球毫无兴致,期间连连失球,惹得溥仪郁愤,罚他捡球,结果哈岚球没捡到手,意外发现小喜子抵死爬出毓庆宫,满身是血,吓得当场晕倒。汪四海闻讯赶来,命人抬走哈岚,而后听得小喜子陆续道出干爹名字以及密疏二字,含恨咽气。
汪四海估摸着干爹定有隐瞒,索性掩下关键信息,待禀明了溥仪,再找汪玉明套话,奈何汪玉明处于深宫数年,就算心机难以比及大臣,可多少有些鸡贼,仅凭三两句话便洗脱嫌疑,紧接捧着装有密疏的包裹去找解神厨,让他帮忙带出皇宫。
解神厨为人正直磊落,却也在年轻时犯下业障,由于不懂河豚烹制,以至于试吃太监惨被毒死,幸好汪玉明见他颇有能力,帮其压下此事,从而混出现今地位。正因如此,解神厨点儿背,处处受汪玉明牵制,一而再再而三,直至现在,心没怨言是假,憋着不说是真。
与此同时,鹿钟麟率领军队闯入紫禁城,并在景山架起大炮,责令溥仪尽早搬离。宫内人人自危,汪玉明同汪四海约定出宫后在得月楼见,于是收拾好行李,落荒而逃。解神厨赶在士兵发现之前,特将密疏放置食盒,顺利带出宫外,寻思半响,干脆交给哈岚,稍作提示,再对汪玉明谎称密疏已被手枪队搜去。
草弥代表日本前来侯府洽谈,表示大和商社安排妥善,恭候佟侯爷随时继任理事。佟丽华思及婚约无望,想与父亲同去日本,刚巧草弥赏识佟丽华才学,诚挚邀请,并对当今时政发表真知灼见。
解神厨扯了个谎,可话茬里却带着奚落,汪玉明好歹算作阉人里的大拿,平常不是溜须拍马,那必然就是揣度人心,较着俩人立场不同,日后再整出个祸端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拿起锥子便刺了过去。
汪玉明故技重施的戏码不奏效,倒让解一半逮个当场,到底是年轻人硬朗,轻而易举地将其扣住,唬得对方略有忌惮,再看老爹解神厨不予计较,立马将那太监撂出家门,秉着宽宏的胸襟,放狐遗患。
然而解一半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主,瞧着方才凶险状况,倒让他没着没落儿,哪怕问出个天来,嘴上直喷唾沫星子,仍未讨出半点实情,只闻老爹各种叮嘱,像是临终前交代,若改明儿遇何不测,定要看好哈府贝勒。
可这大清国已亡,哈府便成覆巢之下的危卵,眼见自家儿子打小儿不着调,如今又拿着食盒在跟前儿晃悠,气得哈王爷暴跳如雷,抬手将其打翻,尚未留意密疏滚落,只顾呵斥,随即命人把他绑到佟家,亲自登门道歉。
哈岚性子执拗,虽说有心拒婚,可在长辈面前,到底是拉了跨,尤其佟丽华要与他单独相谈时,心里敲着小鼓儿,嘴上却把不住边,仍是将他与娄晓月的关系描述成郎情妾意,美满良缘。
佟丽华听着不得劲儿,理应可以撂挑子走人,但她终究还要顾全大局,整个北京城都知道哈、佟两家结亲,大族荣辱其次,颜面是真,若是随性退婚,总要有个让人信服的缘由。
没出嫁的女人被悔婚,合该落人话柄,就当哈岚被抻掇的哑口无言,二意思思,佟丽华立马叫来长辈,当众宣布哈府贝勒必娶佟府格格,不容反悔。
情郎已定亲,娄晓月尚未知情,整日待在得月楼里攀高枝儿,妄想着哈岚如何说服老子,选好日子,抬着轿子,前来此地迎她入门。奈何门当配户对,尽管娄晓月艳名远播,若是比较金枝玉叶,可谓孔夫子搬家,输个咣当。
娄晓月失去靠山,汪四海便有机会,如今离开了紫禁城,摇身一变侦缉队队长,换汤不换药,升官有道。这实权在握,也就不怕低人一头,汪四海挂念清东密疏已久,于是就在得月楼里包下单间,约来干爹汪玉明,大小狐狸正式摆起聊斋。
汪玉明虽疼子,但惜命,听着汪四海话中敲打,心里扑通乱跳,即害怕又激愤,趁着干儿子溜神功夫,便想杀人灭口。怎料汪玉明鸡贼半生,之所以收留汪四海,起初是想养条狗,末了儿竟成一头野狼,栽在汪四海手里,丢财陨命,顾小失大。
尸体脏了房,人却沾上晦气,娄三喜无故成为冤大头,若不想含冤入狱,只能帮着汪四海隐瞒。待汪四海称心离开后,娄三喜苦不堪言,连忙叫来丁宝收拾现场,结果意外搜出个得月楼契,也不知是天降横财,还是天降横祸。
得月楼开戏,临了不见哈岚票戏,娄晓月只身赶往哈府寻人,任由管事如何碎催,仍是死磕着不走。翠儿身为贝勒爷贴身丫鬟,以往便瞧不上戏子,如今抽冷子热情,倒让娄晓月受宠若惊,只好折路回楼等讯儿。
原本哈、佟两家约定去见皇上择日成婚,怎料哈岚临时开溜,马不停蹄地钻进得月楼后院,陪在娄晓月身边,上赶着哈腰讨好,直到娄晓月生出一丝歪心,打定私奔主意。
台上戏目已换,台下戏客叫嚣,承戏的丑旦还要救场顶台,倘若娄三喜没发讯儿,哪怕是天塌下来,万不能随意离开。幸好哈岚和娄晓月及时赶到,油了头,彩了面,一套戏服挂身,两个青梅竹马也便越过那七尺帐,唱着那樊江关,默契依旧,心境却已不同。也不知从何时起,凝眉下拜都已规定好,举手投足堪称枷锁戴具,大抵是人间难比戏中瑰丽,幻境看的太多,现实中演绎着别人的辛酸,反而流着自己的血泪。
娄晓月与哈岚约定好三天后私奔,可哈岚想着临走前总该去见解神厨一面,毕竟他俩人交情颇深,十几年如一日,都是紧着解神厨的手艺养刁口味,况且搀口酱牛肉已久,倘使将来隐姓埋名,免不了节衣缩食,怎像现在悠哉。
如此思虑,哈岚二话不说,直奔解家而去,岂料解家像是遭了贼,遍地狼藉,就连解神厨也在血泊中失去气息,再无往昔和蔼笑意,更不能站在厨房内闻声相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