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以往的七个秋季并无不同,窗外绿树成荫,阳光灿烂,一派鸟语花香的温润景色,此刻走进一位持伞男人。对方点了份蛋糕,并且亲手写好卡片,看似极其平常的行为,却与收银台后的女人,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九月初台风季的天气,依旧是变幻莫测,到了傍晚时分,气温骤降,女人匆忙下班离开甜品店,如同鱼儿随着人流向上飘去,急迫又拘谨地粘在扶手处,缩进这公交车上独有的一方小天地,吐出口气,绷紧的腰部终于松弛下来。
公交车到站再走十多分钟,一大片老式居民楼若隐若现,幽暗的灯光映在马路上,从果蔬店延伸至小区楼底。而她每逢打特价时,都会毫不犹豫地买两斤桃子,尽管生活拮据,可是对于生活,其实早已麻木。
正如现在,谈静看着对面的男人,聂宇晟三个字深深刻印进她的初恋,曾是年少时最明亮的阳光,不过在这将近七年的久别重逢里,阳光也会变得暗淡模糊,变成一缕惊喜的淡笑,以及一句寒暄。
谈静出于礼貌,主动邀请男人上楼作客,而男人看了看旁边敝旧的楼房,语气平静无波,字句里却藏不住冷若冰霜似的刻薄,只有对于她已经结婚的事实,略有些许意外。直到聂宇晟转身离去,谈静故作镇定地双眸泛起涟漪,背后涔着冷汗,愣在原地良久,这才像没事人般敲开邻居王姨家门,一番感谢之余,便将儿子孙平接走。
今晚如期而至地下了场雨,淋得聂宇晟心烦意乱,隔了这么漫长的岁月,本以为会逐渐淡忘,可当白天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,还是忍不住跟上去,甚至买了份莫须有的蛋糕,故意写张“甜蜜”卡片,可他并不甜蜜,想来谈静亦是如此。
正如了聂宇晟的意,谈静过得并不好,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,永远都属于别人,而等待她的,只有冰冷漆黑的客厅,以及遍地狼藉。丈夫孙志军喝得烂醉如泥,浑身散发着腐臭,谈静强撑着疲倦身体开始清扫秽物,晾晒衣服,一次又一次地习以为常,等到忙完所有繁重家务,已是到了后半夜。
权秘书跟着聂东远参加饭局,主谈苳远集团进军医疗的商业合作,顺便打电话通知聂宇晟,想让他这个心外科医生给些专业意见。聂宇晟对此毫无兴趣,直言自己不会插手,之所以过来,有部分原因是陪父亲吃顿饭,尽管有些心不在焉。
第二天早上,谈静照常搭乘公交上班,补交了儿子的医药费,账户余额变得越来越少,令她有些焦虑。反观心外科室,方主任与聂宇晟发生观点分歧,他在主张给患者使用利尿剂的同时,并未考虑患者本身情况,然而接下来的突发情况,证实聂宇晟的判断完全没错。
幸好聂宇晟处理及时得当,患者度过危险期,父母为此很是感激。反观谈静夜里回家时,发现丈夫一反常态地清醒,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。孙志军直接表明手头紧缺,急需一笔钱做生意,本想挪用儿子的手术费,但是遭到谈静的拒绝,于是出主意让她找聂宇晟借钱。
待儿子熟睡后,谈静总算有了独处的时间,她拿出尘封已久的铁盒,里面保存着许多过往,仿佛置身于其中,回到七年前的高中时期。那时她初遇聂宇晟,正是亲眼目睹一场校外斗殴事件,谁也不会想到如今稳重儒雅的医学人才,竟会有如此桀骜不驯的青春。
聂宇晟在同一所中学见到谈静,奇怪的缘分让两人从互相看不顺眼,到后来的志同道合。谈静学业出色,尤其擅长英语,每当她上台朗诵英语课文时,总会莫名吸引聂宇晟的注意。可惜后来谈父心脏病发,父女相依为命多年,一个简朴又温馨的小家庭,最终还是塌了天。虽然后来谈静知道聂宇晟为他垫付医院五千块押金,可她还是倔强地还了回去,强调这笔钱收买人心太多,收买尊严太少。
次日清早,心外科大厅已是人声不绝于耳,聂宇晟很少来坐诊,偶尔会有个两三天,过来帮着同事看些片子。可偏巧在这天,谈静带着儿子过来看病,李医生忍不住向聂宇晟埋怨孩子家长太抠门,居然嫌弃医院造影价格比原来的医院贵。
聂宇晟完全未料到李医生所说的奇葩家长,居然会是前几日已经见过的谈静,两人明显都有些愣住,但他很快反应过来,平静表示要先造影再安排手术。这番话说完后,谈静起身道谢便离开,显得有些狼狈仓促,聂宇晟随手拿起诊断病历和片子,追上去给她分析孙平本就是先天性心脏病,如果不及时治疗会有生命危险。
正因谈静一如既往的漠然态度,令他仅剩的半点同情全无,结果回到家里又接听舒琴电话,让他假扮男友过去解围,成功破坏了长辈安排的相亲。回去的路上,舒琴总算是松了口气,同时打趣聂宇晟和她都是单身,不妨两人搭伙结婚过日子。
对于舒琴嬉皮笑脸的胡说八道,聂宇晟早就习以为常,同样也很珍惜这段友情,因为已经融为他生命里最漫长无助的一段时光。当初聂宇晟不顾父亲反对出国学医,气得聂东远收回所有信用卡,一分钱生活费都不给。而异国他乡的不适,以及繁重的课业,不仅让聂宇晟大病一场,还要分身打工偿还天文药费,直到后来结识舒琴。
如今舒琴回国打拼事业,成为众人所羡慕的女强人,可唯独在私人感情上,依旧是保留着空白的“履历”。舒琴是个感情洁癖,一直以来都在寻找属于她的良人,奈何这么多年过去,她似乎快要等不下去。
然而倾诉过后,舒琴还要回归现实生活,第二天早上,她依旧是个雷厉风行部门主管,以全新面貌去迎接空降公司的副总。盛方庭年纪不大,资历尚浅,但他所管理的企划部却是重要部门,因为独来独往的性子,所以公司左右两派人马都对其有些忌惮,唯恐这位天降之才突然归于竞争对手的阵营里。
这天舒琴突然来找聂宇晟,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,只要她有事,必定又是来替哪位公司领导挂号排期。在舒琴的软磨硬泡下,聂宇晟不得已答应,表示这将是最后一次,可他知道一次又一次,已经不知道成全她多少次业绩。
下午的时候,客人不算太多,一位中年妇女径直打开冷柜门,像是挑拣货物般,用手将面包摸了个遍,不禁引起店员王雨玲的注意。正因妇女态度蛮横,不听劝告,从而与王雨玲发生争执,导致面包掉落在地。
中年妇女恼羞成怒,因不肯付钱而耍起无赖,气得王雨玲险些哭了出来。此时盛方庭带着督导过来巡店,吩咐值班经理朱兆辉调取监控,随着人证物证俱全,中年妇女只好掏钱,拿着面包悻悻离开。
聂宇晟和方主任在医学项目上发生分歧,最终以争议无果告终。下班后,聂宇晟发现方主任汽车电瓶没电,于是主动送他回家,其实也知道对方的用心良苦。毕竟关于推动新项目,方主任更考虑到聂宇晟的方案不会得到认可,需要有更多时间的实验才行。
到了晚上,朱兆辉邀请店员们聚餐,针对于此次事件要写份说明书发往总部。由于王雨玲的作文不怎么好,只能勉强达到句子通顺,所以朱兆辉干脆给揽了下来,虽然他写得还算规整,可是英文语法不太通顺,许多关键都应该明确阐述出来。
谈静给出相应的建议,得到朱兆辉的大加赞赏,而她重新修改了内容后,便开始埋头翻译,几乎是一手代办。等到谈静打开邮箱网页,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输入一个用户名,忽然有些愣住,不由回想起高中时期的日子。
那时聂宇晟误将谈父当成变态暴揍,以至于闹了一场乌龙,后来谈父断绝两人见面,所以聂宇晟和谈静只能凭靠邮件联络。高中时光匆匆流逝,彼此都进入了大学,一封封邮件堆满收件箱,寓意着聂宇晟彻底闯进谈静的生活,展开了一段充斥着美好又伤痛的交往。
随着手术顺利完成,舒琴特来向聂宇晟表达感谢,同时为对方的未来干杯,两个放弃继承家业而独自闯荡的人,终于不负当初选择,做出现在的成绩。而在另一边,王雨玲好奇询问谈静与孙志军之间的婚姻,但是谈静认为彼此是否有感情不重要,只要他对儿子真心实意便好。
盛方庭因为昨晚的那封声情并茂的英文邮件,阴差阳错误会朱兆辉才是写信人,点名要将他调到总公司当助理。舒琴觉得过于草率,奈何盛方庭态度坚决,尤其他有海外留学背景,一贯洋派作风,自然是需要英文很好的助手。
孙志军多看了几眼路过的女白领,结果遭到工友冯辉的嘲笑,令他一气之下打断对方鼻梁。谈静在上班时接到派出所电话,忍气吞声向张警官道谢后,便匆匆忙忙赶去医院,再次遭到冯辉老婆的羞辱,甚至张口索要五万。
面对这等无端责骂,谈静只能陪着笑脸,拿出身上所有钱,且在冯辉妻子的推搡下,难堪地走出病房。而这一切如同噩梦,来得太不真实,而她恍恍惚惚地沿着长廊往前走,却在最狼狈之时,意外遇到最不愿看见的人。
聂宇晟对此视若罔闻,径直从她身边走过,可是没走几步,身后的女人再也支撑不住,彻底瘫软倒地。潮水般的黑暗无声来袭,引导着谈静完全失去意识,疑似回到那天她因聂宇晟与人打架,最终被老师罚去打扫卫生,聂宇晟很是愧疚,承诺永远不会对她无动于衷。
等到谈静醒来时,发现自己犯低血糖导致昏迷,幸好护工及时发现。打完点滴去前台缴费,谈静发现手机摔坏,自己身无分文,连续打了多个电话没人接听,绝望之中的她,含泪拨通聂宇晟的号码,丢弃尊严向他借五万块钱,愿意用过去的照片和信件作为交换。
如果换作七年之前,谈静宁可去死,也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几近无耻,甚至无畏地讨要钱财。然而现实种种艰辛苦楚,早已逼得她不得不贱卖自尊,以五万块钱的价格卖掉过去。三十层高的办公室内,聂宇晟狠狠摔碎手机,可是片刻之后,又将那张SIM卡装进名片夹。
医院走廊人来人往,谈静坐在长椅上不知过了多久,终于等来下楼补交住院费用的聂宇晟。此刻他面无表情,语气冰冷地询问明日见面地点,如果曾经目光还会偶尔流露出憎恨,恐怕现在连基本的恨意都已消失殆尽。
正因如此,谈静意识到这段关系毁得十分彻底,永永远远抹杀掉过去的自己,相较于当年那场只有两人的甜蜜婚礼,纵然身无分文买不起戒指,依旧是爱得令人向往,反观如今的她,显得过于庸俗可笑。
聂宇晟回到家时,意外父亲突然到访,因为今天的事情让他感到疲惫不堪,已经懒得解释他和舒琴之间的关系,任由聂东远产生误会。与此同时,谈静也在收拾着物品,整理装在铁盒里,尽管不多,足以值得回忆半辈子。
从进家门到儿子喊妈妈,这期间谈静始终蜷在床边发呆,每当愧疚感油然升起,只要看到孙平的呼吸机,都会立马将她拉回现实。因为七年以来,谈静无时无刻不是处于一种精疲力竭的状态,所以她不会放过任何得以喘息的机会,回忆徒增伤感之外,买不了柴米油盐,也买不了孩子需要的药。
第二天早上,两人约在咖啡厅见面,聂宇晟倒是算得很清,扣掉昨天支付的医药费用,最多给她三万块钱。谈静并不搭腔,直接将盒子交给聂宇晟,任由对方翻看一番,而后解释胸针已经卖掉,因为上面的钻石能值几个钱。
这些话说得很坦然,可在聂宇晟听来有些讽刺,似笑非笑地看着谈静,大手一扬便将装有钞票的牛皮纸袋打落在地。她就站在他的对面,就像当年聂宇晟花光所有钱买蓝牙耳机送给谈静,但是谈静并没有收下,拒绝以这种方式玷污两人的感情,导致关系变得不再平等。
可当谈静为钱低头,一声不吭地拾起牛皮纸袋,聂宇晟为此失望至极,转身出门将铁盒丢进垃圾桶,而他却不知谈静并未卖掉胸针,只是偷偷藏了起来,作为她对过去的最后一丁点念想。
从咖啡店出来,谈静直接去了医院,先是补交住院押金,之后又去病房探望冯辉,拿出部分钱作为营养费,恳请他不要起诉孙志军。原本冯辉还有些许怨气,可是看到谈静斯斯文文,又想她一个女人孤苦伶仃,也就不再板着脸。病房里其他家属也都帮忙附和说好话,唯独冯辉老婆不是个善茬,对着谈静趾高气昂,张口又要三万精神损失费。
舒琴将朱兆辉叫到总公司面试,发现对方根本不够资质,于是延迟办理入职手续。朱兆辉因此不满,憋着一肚子怨气回到店里,正愁着无处发火,于是便找理由扣掉谈静当月奖金。但是私下里,朱兆辉却惺惺作态地关心谈静,顺便向她要了邮箱账号和秘密,实则想占为己有。
丢弃的铁盒又被聂宇晟寻回,晚上又陪着舒琴参加年会,从而结识了盛方庭。回去的路上,舒琴看出聂宇晟心情不好,知道今天是他和前女友的生日,自从分手以后便再也没有过生日。
其实舒琴有时候也会在想,若是为了感情放弃所有,究竟是否值得。在生活中,他们像所有人忙于工作和事业,可是回到家里,独自面对着空房子,静得像是坟墓,如同一个外表正常,内心灰烬的未亡人。
王雨玲亲自为谈静庆祝生日,顺便宣布自己和梁元安将要结婚的消息,这个夜晚过得愉快又难忘。老居民楼前,一辆白色轿车已然停留多时,聂宇晟坐在车内纹丝未动,目光落在那对母子身上,目送两人往家走,想着她有现在的生活,早已与自己无关。
然而多年前的生日夜,聂宇晟拼命打工攒钱给谈静买了个胸针,送给她胸针的意义,便是想将最重要的东西,放在她心脏最近的地方。回到家里后,聂宇晟打开铁盒,一本保存尚好的日记本,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隔天早上,谈静主动给儿子做豆浆,听着儿子突然询问起孙志军,于是以善意的谎言圆了过去,将几颗豆子泡在水杯里,只要豆子发芽便可与爸爸重聚。而在另一边,聂宇晟用同样的方式给豆子浇水,其中一杯早已长出嫩芽。